第七章 死而不僵

1940年，息烽的冬天来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早，刚进11月，天空就飘起了鹅毛大雪。

在一座四周都是高墙电网的大院，一群光头汉子，裸着上身，身体挺得板直，正在聆听一位手提马鞭的军官训话。

“你们现在都是死人了，什么是死人？就是在这个世上，你们再也没有家人，也没有自己的名字，更没有过去。在这世上，你们活着的唯一身份，就是你们的代号！你们过去都是有罪之身，每一个人都是死有余辜，但是政府痛惜你们的一身好本事，才赦免了你们的死罪，将你们集中在这里进行训练。练好了本事，将来，你们才有机会报效党国！洗清自己一身的罪孽。”

顿了顿，军官再次开口。

“但就在昨天，你们中间有人，不知道知恩图报。7人杀死看守，试图逃跑，4人被击毙，3人被活捉！今天，我倒要当面问问你们，这样的人该不该杀？”

没有一个人开口，汉子们的胸膛挺得更直了。

“都他妈哑巴了？是不是？”没有得到预期的回答，军官有些气急败坏，“军法队，上军棍！”

军法队，三人一组，很快就站到了每个汉子的身后，左右两人将汉子按翻在地，一人手里紧握军棍，等待军官的下一步指示。汉子们也不反抗，因为他们知道，反抗也没有用，反抗只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。虽然心里不服气，但是只能忍！忍，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，有理要打你，无理也要打你，在这里只有强权，没有道理的。

“每人三十军棍！打！”军官异常恼怒地下达了命令。

挨打的人，都紧紧地咬着嘴唇，连**都很轻，更没有人求饶。有前车之鉴，如果**声过大，或者求饶，只会加重惩罚，甚至还有人被打死过。

三十军棍打完了，军法队将汉子们放开，有序地撤离了。汉子们挣扎着爬了起来，有的人，后背伤痕累累，让人触目惊心。

但没有人**，他们都硬撑着，即使很疼！

军官对此很满意，举高手向远处示意，3个血肉模糊的人，被架了过来。

军官做了个放下的手势，3个血肉模糊的人，被推在了地上，全部五花大绑。或许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，强烈地求生意识，让3个人挣扎着站起来，想向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躲避。

还没有跑出10米远，就被一阵乱枪打成了血葫芦。

空气中飘满了浓浓的血腥味，军官闻到味道，皱了皱眉头。他甩了下马鞭，在空中发出啪啪的响，响声传到了每个汉子的心里，让他们的心直发颤。

看到昔日的同伴就这样送了命，很多汉子兔死狐悲，垂下了头，有的人甚至眼里含着泪花。

对这样的情景，军官还觉得不满意，用马鞭指着尸体，残酷地发出命令，拖出去喂野狗。所有的汉子，心里都打了个冷战。根本就不敢去看军官。

尸体很快就被看守拖走了，在雪地上，拖出长长的血痕。红得让人心发慌。

或许是感觉有些冷了，军官见训话差不多了，达到他认可的目的，命令所有的汉子解散。刚才还硬撑着的汉子们，一下就泄了气，有的人，甚至虚脱晕倒地了。还能动的，就只好去架起倒地的。这也是必须做的，是规定！要知道，放从前，这些汉子中，谁不是逞凶斗狠得主，但现在，他们给折服得如绵羊。

雪依然下着，天空阴沉沉地，当其他的汉子都走了。还有一个汉子依旧站在原地，呆呆地望向天空，长久在太阳下，脸色已经发黑，不过这样，仍然不掩盖他的帅气。突然，他发出狼一样的吼叫，声音之大，传得之远，让所有的看守，都心里发悚，心道这小子没毛病吧？

军官听到吼叫，立即从温暖的办公室里冲了出来，一看又是那个让他头疼的人物。有看守来请示怎么办。怎么办，关禁闭吧？对这小子没有任何作用，他可以到点吃饭，吃完就睡，关禁闭，等于让他休假。

论训练成绩，这小子，绝对是块好材料！别人都是用笨功夫，就他会用巧。体力训练，从来不愿落后，军官特别喜欢他这点！论文化课，这小子根本就不用教，燕京师范大学国文系毕业的，文化层次到那里去了。至于说外语，英语本来就会，不用教。日文嘛！三个月就能对话，这确实很少见！

头脑聪明，遇事冷静，确实比其他只知道争强好胜的草包好多了。唯一美中不足之处，就是爱莫名其妙地发神经。打也打了，骂也骂了，禁闭关了，出来就故态复萌。

遇到这样的主，军官确实头疼，早就想把这个瘟神送出去了，但是戴老板有令，没有他的手谕，这个人就是关到死，也得关。

好死不死，今天又发疯了。算了！由他去吧，懒得理他。

吼了一会，嗓子终于嘶了，意犹未尽的汉子，面无表情，踩着标准的步伐，向睡房走去。

当他穿上黄色的军服，说是军服，其实不是军服，上面有个代码，前胸后背都有，代码是9137。和其他人一样，他也曾经是个死囚。上过刑场，挨过枪子，就是没有死，然后就被送到了这里。

外面的世界离他很遥远了，想起从前的灯红酒绿，而今只能看到光秃秃地一片。除了山包，还是山包。

9137想坐下，但他不敢，刚才的军棍打得很疼，虽然军法队的下手比以往轻，但不会轻太多。

9137想喝水，但他不敢，在这里学到的救护常识告诉他，受伤后，体表受伤后，不能喝水，即使要喝，也只能喝盐水，否则体表的肌肉就会坏死，在这个地方，人受了伤，只能自行解决，没有医生，更别说药了。

9137还想...

但他只能想，不能做。

开饭的时间到了，饭堂设在露天里，吃得很简单，一碗清得见底的稀粥，每人两个大馒头，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。到在这里的人，哪个不是饭量大如牛的？不够再要？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。军官的一句话说得好，吃饱了就要惹事，饿着就只想着吃了。

吃过晚饭，看守把9137叫了去，军官有找。

走进军官的办公室，军官正在看一本线装书—王实甫的《西厢记》。见9137进来，指了指面前的凳子，让9137坐下，9137哪里敢坐，实在是屁股太疼，只好站着。

“报告长官，有什么事，请吩咐！”

“嗯，嗯！我有一事相求！”军官少有的客气，念上文的了。

“报告长官，请说！”9137依旧保持笔挺的军姿。

“是这么回事，让你捉刀代笔！至于内容嘛，听我口授。”军官要9137代笔。

“可我不能坐着，怕写不好！”9137推辞。

“呵呵，还对白天打你心怀耿耿呀？如果是这样，我给你道歉！”军官倒是个爽朗人。

“报告长官，9137不敢！请长官口授！”说完，就走到桌前，铺开纸张，提起毛笔，等待军官的口授。

对9137的上道，军官很满意，开始了口授。

内容呢，却是一封情书，军官最近看上了附近的一所女子中学的女生，正在对这个女生展开热烈的追求。偏巧女生喜好国文，这对没读几天书的军官来说，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。今日，看《西厢记》时，想到9137恰好是学国文的。于是他叫人把9137找了来。

军官姓杨，名宝光，是陆军上将杨增的本家侄儿，自小喜好舞刀弄枪。

1935年跟随本家叔叔，围剿经过四川的红军时，带人闯入一所红军野战医院，将伤员和医护人员全部杀死。由于心狠手辣，又不忌讳杀俘不祥。很快就在国军低级军官中，展露头角，深得本家叔叔赏识，不到一年就从上尉连长提成了上校团长。

8.13抗战，随本家叔叔出川抗日。不到三天，本家叔叔的看家部队，就被消耗了大半，而他因作战勇敢，在被炸弹炸三根指头后，仍然不下火线，被陈诚火线提为少将旅长。

8.13抗战失败后，部队奉命撤退后到江苏苏州休整，因手下丘八**民女护短，给**军执法大队，逮了个正着。一时舆论大哗，本家叔叔摄于压力，将他就地免职。免职后，回到老家过了一段清闲的日子，却因为争青楼红牌，失手一枪打死老家的一个土财主。老家呆不下去了，只得前往重庆求本家叔叔，想再次出山，刚好戴笠那时，有求于他本家叔叔，且赏识他的心狠手辣，就把他安排到了息烽这个死囚训练营当主官。

到了息烽死囚训练营，他简直是如鱼得水，天天把死囚照死里训练。如果不是死囚没有武器，估计他随时都会被打黑枪。但是对付这个问题，他相当有经验。所以，息烽死囚训练营都基本上没有发生过大的闹事。不能不说，这个人还是相当有手腕的，可惜的是文武双全，他就占了个武。不过，这也难不倒他，他手里不就是有个识文断字的9137吗？

信，很快就写好了，9137放下笔，吹吹未干的墨迹。检查了下，然后念给杨宝光听。杨宝光要求9137写文点，自然就不是白话了，他连连点头，其实是懵懂！

当然，这些话，他是绝对不会说的！谁不爱面子呀？

写完信，9137就该走了。临走，杨宝光塞了包骆驼烟给他，这在战时的皇冠体育投注：，并不多见。9137不卑不亢地说了声谢谢，转身离去了。

杨宝光倒不介意9137这点，他知道但凡文化人都有点傲气。拿起信，自己来看。字自然是认得的，不过意思吗？刚才听了个半懂，不过这些都不妨碍他的好心情。女学生要的不是文绉绉的信吗？有人代笔完成了，只要能帮他追到女学生，其他的都不重要。

拿起《西厢记》，这哪是什么《西厢记》！分明就是本传奇小说。双腿往桌上一靠，得意地哼起了小调。

9137回到牢房，同房的人都还没有睡，正在吹牛侃大山！满脸横肉的9129，正在给人吹他的一次杀人经历，听得其它人是倒抽了一口凉气。其实9137很看不起这个人，认为只有没有本事的人，才会吹牛炫耀资本。

看不起，归看不起！但是面子上要过得去，他掏出香烟，在手里拍了拍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来了。有烟的时候，死囚们的关系很自然地就融洽了。分了5支香烟后，9137把剩余的香烟收进了包里。

刚到死囚训练营，所有人身上的私人东西，都给收了个干干净净，哪里去找火柴？不过这难不住他们，他们用了最原始的钻木取火，很快香烟点燃了，同房几个蛮横的，先抽了几口，过足瘾后，其它人才接过快燃完了烟屁股，巴上几口。虽意犹未尽，但总比没有好。

一时间，房间里的空气中，弥漫着呛辣得烟草味。不吸烟的，给呛得直咳嗽，引来一群烟鬼哈哈大笑，又胡扯了一会，有人开始扯开了呼噜，如有传染的一样，很快同室的人都睡着了，只有9137一直大大的睁着眼睛。

9137是章雨，他已经在所有熟悉他的人的视野里，整整消失了一年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