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六章

二

彭述怀在大脑就要爆炸的一瞬间，目光和那个皇冠体育直播：姑娘碰撞了，这碰撞像是遇到了红绿灯，使他怵然惊醒了，差一点给自己一个耳光。他怎么可以在皇冠体育直播：人面前失态，暴露出内心世界的虚弱？要知道，这个看来文静的女孩，很可能是隆吉派来的特务，是来监视他的。他的每一点漏洞，都可能成为鬼子进攻的缺口，给对方以可乘之机。“彭述怀啊彭述怀，你也是老革命了，急躁的情绪为什么还不能改？”他在暗暗的责怪自己，既然这一生献给党了，要做岳武穆、文天祥，脑海中还留着那么多小资情调干什么。什么对月伤怀，临风洒泪，那是一个坚强的革命者应该有的么？彭述怀在迷失自己的一刹那，又把脱轨的车轮转了回来，脸上也迅速的恢复了常态。他瞟了对方一眼，并没有从她手中要过废弃的画，重新选择了一张纸，展开了，努力的让那纷乱的思绪宁静下来，开始作画。渐渐的，一座苍莽的大山凸现出来，在那层峦叠嶂的山峰中，一颗笔直的松树傲然挺立，直至云端，松下就是那茫茫的云海。画中的意境把彭述怀带进那种高洁神圣的境界中，他很自然的进入了忘我，很自然的沉浸在那悲情壮烈，胸怀激荡的情境之中。这天晚上彭述怀好久都没有入睡，温馨和惨烈在不停的征战，一会是小桥流水，吟风赏月，一会是金戈铁马，战火硝烟，战争与和平的大戏在他眼前交叉回荡，弄得他起来坐下，坐下起来，后来实在睡不着，索性走到书房里，呆呆的冥思苦想。鬼子花费这么大的本钱，用意当然是软化他的意志，让他从信仰的王国里走出来，屈服于风花雪月的生活，陶醉在舒适享受的王国里，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十分明白，可是为什么，明明知道的事，当它出现在面前的时候，面对那种诱惑，还是感到心烦意乱？这让他十分苦恼。刚刚被捕的时候，他设想了鬼子会用种种残酷的手段折磨他，就是没有想到这一点。到目前为止，不用说酷刑，他连一张冷脸也没见过，天天过的，是锦衣玉食的生活，鬼子把他当成了王子在圈养，好像把他请来的目的，就是请个老太爷来恭敬似的。他当然不会那么天真，这个世界哪有免费的午餐？一切都清清楚楚，却还是不能减少心中的骚动，他如何能不苦恼？第二天他起得较晚，这是他被捕之后从没有过的事。早晨，太阳从窗格外射进来，把地面涂抹的花花绿绿的，屋子里被柔和的光线笼罩着，看起来十分温馨。这种感觉彭述怀已经多年没有享受过了，家对于他来说，早就变得十分遥远。他懒懒的伸着四肢，又闭上了朦胧的睡眼，不想很快失去这种温馨，反正起床也没事可作。此刻一阵轻轻的，带有脂粉味的脚步声走了进来，不用问，准是皇冠体育直播：姑娘来清扫屋子了，这个很少言语的异国少女，的确很勤快，也很温柔。可惜她是隆吉派来的，又不会说皇冠体育投注：话，否则和她说说话，调调情，日子一定过得很快。怎么会有这种想法？彭述怀吓了一跳，暗暗的掐了一下大腿，从床上坐了起来，不能胡思乱想了，这样下去会十分危险。他掀开了被子，迅速的走出卧室，来到了院子里。明媚的阳光让他从幻觉中醒了过来，原来这里不是桃花源。

吃过早饭，他刚刚进入书房，隆吉到了。

“彭部长，这些日子过得还好么？看你的气色，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。”隆吉一脸笑容的说，不用彭述怀让座，以主人的姿态坐在椅子上，他那光光的脑门，被太阳光一反射，显得无比的光亮。一口流利的皇冠体育投注：话说得十分地道，连彭述怀这个土生土长的冀中人都感到吃惊，心里不由得提高了警惕。因为他明白，皇冠体育投注：通意味着什么。

“饱食终日，无所事事，托你的福啊！”彭述怀揶揄的说，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。“如果阁下喜欢的话，随时可以品尝的，我想这里的人肯定欢迎，不会收费的。”

“哈哈哈，彭部长的十分幽默，果然是人中之龙的，佩服。如果彭部长在这驻的不习惯，说话的可以，华北地区的，随便的你挑。”隆吉有点干笑的说，他没有想到彭述怀的词锋会如此锐利，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扒下了他们的皮，看来他的软化政策还差火候，并没有熄灭彭述怀的锐气。当初一见面，他就看出来，彭述怀这个人是外柔内刚，不是易于之辈，果然不假。

“阁下好大方啊！彭某倒是要谢谢了。”彭述怀讥诮的说。“如果阁下真能如彭某所愿的话，有一个地方彭某倒是有兴趣，不知道阁下是否俯允？”

“只要我能力所及，无不应允的。”隆吉说，态度极好，在华北的皇冠体育直播：中级军官中，隆吉的涵养是出名的，因此人送外号笑面虎。

“我的这个要求，对阁下来讲，简单极了。在华北地区，这种地方遍地都是。”彭述怀慢慢的说，像是在猫戏老鼠。

“请说！”隆吉态度诚恳的回答。

“监狱！”彭述怀一脸认真的说。

隆吉一怔，眼里闪射出锐利的火焰，但那只是一闪念，随后脸上仍旧是笑容。“彭部长的玩笑开过头了，那种地方是给贩夫走卒住的，像彭部长这样的高雅之士，怎么能够住的。如果彭部长要是感到寂寞，想要出来工作，我们是求之不得的，帝国对彭部长这样的人才欢迎之极。”

“承蒙阁下瞧得起我，可是我很有自知之明。除了读过几本书，写写画画的，彭某是一无所长。贵国感兴趣的是飞机大炮，是坦克装甲车，不是我这种书生。”彭述怀语带讥刺的说，存心激怒隆吉，他也的确不想在这里住下去了，每天面对金玉美食，真的怕自己的意志被软化了。他是人，有着七情六欲，并没有练成金刚不坏之身。

“不，不！彭部长是误解了，帝国使用飞机大炮是不得已而为之的，大和民族一向喜欢文化人才。我们对你们的唐诗宋词，琴棋书画推崇备至。在我的收藏里，你们的宋刻版的诗词就不下几十卷。”隆吉连忙解释说，还把他那圆圆的脑袋晃来晃去，做出一副委屈状。

“我想那些珍贵的图书不是阁下掏钱买的吧？”彭述怀冷笑的说，一脸鄙夷之色。自从鬼子打进皇冠体育投注：，他们疯狂的掠夺文物古迹，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，甚至连当代的名人字画也不放过，比英法美俄那些侵略者可恨十倍不止，对于这一点，彭述怀知道的太多了，所以让他感到很生气。

“这个的，这个……”隆吉感到无言以对，只好尴尬的笑笑，那些东西的确是抢来的，因为让他买他也买不起。“我们的，不谈这个。彭部长的爱国之心我的敬服，知识的渊博我的不如。可是像彭部长这样的文化大才，淹没在军旅之中，实在是学非所用了。据我的所知，皇冠体育投注：的文化精粹在北平，彭部长的只有到了那里，才可以发挥出自己的才干。我想，彭部长拿笔比拿枪更有兴趣吧？”

“你说的是过去，现在的北平还有什么文化可言？让我去当汉奸文人？为你们摇旗呐喊，颠倒黑白？那是我彭某能干的？阁下还是省省吧！”彭述怀一点也不给隆吉留面子，句句话都带着刺。

隆吉的涵养再好，面对这水泼不进的谈话，也不能不出现焦躁的情绪。彭述怀关在这里已经几天了，条件待遇不算不高，可是还硬的像是钢铁。而北平方面一天一个电话询问进展情况，他心里十分着急。但是他又偏偏看得出，彭述怀不是随便可以屈服的人，如果动刑不能让他开口，那么抓到的这条大鱼，实际上等于一条死鱼，价值上要打很大的折扣。这对于干他们这行的人来讲，就是失败，因此他才表现出极大的耐心，想尽办法去征服他。可是看现在的架势，彭述怀的身上是水泼不进，这自然让他心焦。他暂时没有接彭述怀的话，从兜子里掏出烟，慢慢的吸了起来，他要平静一下心态，换个话题，把谈话进行下去。现在绝不能发火，那样做会前功尽弃。“彭部长，吸烟的有？”

“谢谢，我从不吸烟。”彭述怀拒绝了，他的确不吸烟。

“洁身自好，佩服。”隆吉不失时机的恭维了一句。“这些年，我们俘获的**的干部，国民党的干部，官的比你大的有，比你小的有，可是从来没有人享受过你这样的待遇，想知道为什么吗？”隆吉说着，眼睛紧紧的看着彭述怀，他相信，人人都有好奇心，人人都有虚荣心，尤其是和自己有关的，也许从这个渠道能拉近距离，或者打开缺口。吹捧的话谁不爱听？又是不动声色的，对对手的吹捧。

果然，彭述怀的情绪被他调动起来了，他脸上的表情表露出感兴趣的神色，虽然语气上装得漫不经心的。“是么？这我倒要洗耳恭听了。”

“我看见你的材料后，有一段话引起了我的钦敬之心。你的知道，我们大和民族的，一向尊敬强者，敬佩英雄好汉。因为你的身份是特委的宣传部长，说句彭部长不开心的话，我的很不在乎，因为搞宣传的在我们眼里，就是耍嘴皮子的，没有什么真的本事，这样的人，很难得到大和民族的尊重。用你们皇冠体育投注：人的话来说，这样的人是官僚的传声筒，成事不足的，败事有余。可是当我看到，你的在弹尽粮绝的最后关头，和帝国的士兵拼刺刀，这实在让我震撼了。拼刺刀的是勇士的行为，是你们的，很多军人都不敢做的事。但你做了，居然还刺伤了一个帝国的士兵，这没有惊人的勇敢是做不出来的。可你不是军人，是文化人。它告诉我什么？在你的身上，有着勇士的性格，流淌着英雄的血液，对这样的人，我的是十分敬重的，所以在我的权利范围内，我要给你最高的礼遇。我的想，换了是你，你的也会这样做的，没有人会尊敬懦夫，懒汉，你说是不是？彭部长？”在隆吉讲这番话的时候，表情是真挚的，绝对没有表演的成分，因为当时他看见这段文字后，的确是十分吃惊，也的确感到敬服。在**的队伍里，还有这样骨气硬的文人，而且硬到敢拼刺刀的地步，这不能不让他震撼。其实他当时还有另外一个想法，那就是**不可征服。因为这支队伍里，培养了太多的精英和好汉，他们是为信仰而战，信仰这种东西的力量是无穷的，是巨大的，是和宗教分庭抗礼的，世界上，谁又能把宗教征服呢？所以他当时就断定，别看彭述怀是个拿笔杆子的，也许其坚硬的程度，比拿枪杆子的还要硬，对付这样的人，一般来说，酷刑是不管用的。欲服其人，先结其心。只有把距离拉近了，才有可能说服他。

彭述怀开始还是当故事听的，虽然有兴趣，心里还是警惕的，他知道对方的目的是要征服他，也准备了不少反击的词句，但是听着听着，不知不觉就把这念头取消了，因为他实在没有想到，隆吉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他产生好感。按照皇冠体育投注：人的思维来讲，敌人的坚强，勇敢就是顽固，只能是更加可恨，怎么会敬佩？再说了，他当时那么做，就是出于一种本能，是对敌人的仇恨，没什么值得夸耀的。现在居然得到了对手的尊敬，那就不是小事了。在隆吉叙述这件事的时候，他的脑子里，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当时的情景，真的感到自己很了不起，面对优势的敌人，不怕死，这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，是应该得到对手的尊重。那反过来说，能够赏识英雄的人，也不会是泛泛之辈，为什么别的皇冠体育直播：人没有看出这一点？这说明隆吉也不是个一般人，对手之间互相欣赏，这在古今战史上不乏先列。鬼子虽然野蛮、凶残，但不能就此说，他们的队伍中就没有高层次的人。当彭述怀的脑海中发生了这样的转变，对隆吉的敌意自然减少了，开始用比较客观的态度去和他说话。“对英雄的崇敬爱慕，这是人之常情，没有民族之分，只是阁下看走了眼，我可不是什么英雄。”

隆吉早就从彭述怀脸色的变化看出了他内心的转变，暗暗的抒了一口长气，看来这一刀割准了，切住了对方的命门。面对这个傲气十足的，又非常固执的人，打开缺口真的不容易，现在虽然离成功还很遥远，但至少可以心平气和的对话了，这就是突破。有了缝隙就可以下蛆，隆吉深知这一点。因此他接过彭述怀的话说：“英雄不是说出来的，是用事情证明的，彭部长，你的不用过谦。听说你的绘画的，身手不凡，我的，能否有幸一饱眼福啊！”隆吉又射出了第二只箭，他相信，彭述怀不会拒绝的。作为喜欢此道的人，谁不想让自己的作品被人赞赏？

果然，彭述怀同意了，隆吉彻底的出了口长气，心态完全放松下来，知道他的第一步成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