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

五

小野回到西河镇，立刻召见了有关人员，公布了谈判结果，做好去狼牙山接人的准备工作，至于袁国平投降的事，一字不提。这个消息先是少数几个人知道，很快开始蔓延，王船山也得到了消息，就在这时，林强秘密的来到了西河。

“你不该来？”看见林强后，王船山埋怨地说。“太危险了。”说完，他又补充了一句，同时给林强倒了杯水。

“没那么严重，我看西河挺太平的。”林强喝了口水说。的确，他一走进西河，感觉和原来不一样。不但绷紧脸的鬼子不见了，连四处游荡的皇协军也很少见，来来往往的是商人和市民，街面上次序井然，呈现出的是太平景象。

“这才是让我最烦心的，咬人的狗不露齿啊！”

“你发现了什么？”林强也有些紧张了，张大眼睛问。

“没有。要是看见什么就不闹心了。”王船山说。

“哦！”林强放松的出了一口气，神色一下子坦然下来。“小野刚到，好多事需要熟悉，一时顾不过来。现在镇里是最安全的时期，放心好了。”

“我的感觉并不是这样，小野这个人很不简单，他应该属于笑里藏刀那种。表面上不带杀气，一但出手，必能致人于死地，比高岛可怕的多。”王船山说，脸上的表情是忧心忡忡的。

“一切貌似强大的敌人都是纸老虎。”林强最不爱听别人说鬼子如何如何强大，所以毫不客气的扔出了一句硬邦邦的话，在他的感觉里，鬼子除了武器好之外，并没有什么可怕的。

王船山听了这话微微一怔，立刻缄口不语了。

林强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话过于生硬，见王船山不说话，也有点难为情。王船山虽然在为运河支队服务，毕竟他还不是支队的正式成员，也不是**员，完全是出于爱国，对这样的人说话，还是该讲究些策略，不能按内部人的标准要求他，所以他又把话拉了回来。“你说说，小野怎么厉害？”

“我听过他的讲话，他是第一个能把谬论讲成真理，把谎言说成真诚，把侵略说成友爱，而且能让你能接受的人。那天他说完话，很多人的信服是发自内心的，这一点我看的出来。你说他蝎虎不蝎虎？不用一枪一弹，就在心理上把你击溃。”

“你夸大其词了吧”林强不悦的说。

“绝对没有。”王船山认真的说，脸上的表情极为严肃，又道“千万不要轻视他，这绝对是个可怕的对手。这才几天时间，他已把西河整理的井井有条，从皇协军到治安队，从官场到商人，无不对他竖起大拇指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。老百姓的仇日情绪减弱了很多，商家更希望西河镇太平。说不定华北地区第一个模范治安区就在西河出现。”

“骇人听闻，有我们在，他这是做梦。”林强实在听不下去了，鼻子耸的老高。“别把皇冠体育投注：人的觉悟看的那么低，愿意当顺民的毕竟是少数。”

“信不信在你，我只是想提醒你，小野不同于高岛。高岛把牙齿露在外面，这只会激起大家的对抗情绪，而小野把牙齿藏在嘴里，能欺骗很多人，只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，他是一只咬人不露齿的狼。”

“好了，我知道了。”林强不耐烦的说，他觉得王船山变了。来了一个小野就把他吓成这样，要是冈村宁次来了，那还不尿裤子？在他的印象里，他可是个天不怕，地不怕的人。“听说小野上了狼牙山，袁国平已经答应放人了？”

“有这回事。”王船山肯定的点点头。

“这个混蛋，到底和皇冠体育直播：人穿上一条裤子了，非宰了他不可。”林强气得脸都变了色，顺手抓起茶壶就要扔，想想又放下了。“总有一天会找他算总账。船山，人回来没有？”

“没有。”王船山说，眼里的目光却闪烁不定，他总觉得这件事怪怪的，人没回来，小野为什么透露消息？从狼牙山到西河，路途不近，也不安全，他不怕出事？

“好极了，只要人还在山上，我们就有机会。袁国平让他多活几天，当今头等大事，干掉那俩鬼子。你要想办法，探听到小野接人的时间。”

“我会尽力。”王船山说，从兜里摸出一支烟，慢慢的吸了一口，眼睛突然一亮。“有了，我找石冠中去。”

“找他？”林强疑惑的看了看王船山，刚才他还说石冠中被小野灌了迷魂汤，死心踏地为鬼子练兵，他怎么------

“石冠中的小舅子不是找过我买卖枪支的事，这件事暂时放下了，可并没完，那批武器还在地下。我估计，小野刚来，他们还没摸着小野脾气，不大敢动，他们还用的着我。我也顺水推舟，和他们走的很近。他们手里有一批紧俏物质，想往南边送，但没有接洽关系，这些东西咱们部队用得着，我以经答应了他们帮忙。借这个机会，我要求和石冠中面谈，我想他不会拒绝。说不定会从他那里弄出口风。”

“好啊，一箭双雕，赶紧去办。”林强脸上露出了笑容

“本来我还想拿拿他，现在只好随了他们的心了。”王船山苦笑笑，因为他明白，东西压在他们手里多一天，就多了一份危险，所以他们着急出手，价格就会降低，会给部队省不少钱。“我立刻去找他们，等我回信。”

王船山换了一身长衫，戴上金边眼镜，从正门走了出去。小山站在车旁等候，见他出来，替他打开车门，汽车发出突突的声音像镇外驶去。兵营在镇外西北角，清一色的红砖瓦房，四周设有铁丝网，前面有路障，正门前有箭楼，有士兵站岗。因为石冠中的小舅子在车里坐着，门岗敬了个军礼，推开大门，汽车就一直开了进去。走不多远，王船山看见了黑鸦鸦的人群，猜测是新招募的士兵，就让小山停下了车，自己则信步向前走去。他要借这机会，看看招来多少士兵，士兵的素质怎么样。他从后面往前走，心里默默的数着数，结果让他大吃一惊：足足有一千多人，大多是庄稼人，看来石冠中卖了力气。这些人如果经过训练，洗了脑，将是一股十分可怕的力量，因为他们不同于那些流氓，兵痞。点将台上，石冠中站在中间，全副武装，看起来准备训话。王船山掏出怀表看了看，估计没有几个时辰下不来，只好听他说些什么。

“弟兄们，从现在开始，你们不再是土里刨食的庄稼汉了，是兵。是维持地方治安，消灭匪患的兵。我们的匪是谁？是**，国民党，土匪，是他们到处打仗，才让我们的国家四处狼烟，八下冒火。可能有人会说，是皇冠体育直播：人在我们这儿打仗，错了，错到家了，皇冠体育直播：人没来，皇冠体育投注：哪一天没打仗？我当兵后，就和好几个军阀打过仗，今天你打我，明天我打你，抢地盘，争女人，没有一个好东西，全他妈的不是东西。既然都不是东西，皇冠体育投注：人，外国人有什么分别？谁给的钱多，能让我们过日子，我们就跟谁干，老婆孩子才是我们自己的，你们说是不是？”

“是！”人群中爆发出如雷般的掌声。那声音就像一发发炮弹，准确无误的击在王船山身上，让他的心在流血。他一方面为国民的素质低劣而悲哀，一方面为石冠中的认贼作父而愤怒，另一方面为小野的攻心战术如此见效而恐惧。很显然，石冠中的思想根源来自小野，他又这么快就领会了，并把他发挥出来，去影响更多的人，足见小野的洗脑理论多么可怕，可悲的是，并不是大家都认识到这一点，包括林强这样的人。他们不懂，心理的征服，文化的征服，远比身体的征服厉害的多。

“小野太君说了，要把西河变成王道乐土，变成模范治安区，变成太平世界，到那时，我们就能人人吃饱，人人有地种，人人娶上老婆------”

他说到这，台下爆发出一阵轰笑，也有人在大声叫好，因为这一切正是他们需要的，而过去的长官从来不跟他们说这个。王船山自然知道，这番话的鼓动性有多大，当士兵们明白了为谁打仗这个道理，战斗力当然会变的异常强大，他的心变的越来越沉重。他在想：找机会见见潭政委，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她，她会对敌人的力量有一个正确的评估。虽然只见过潭洁一次，她已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，这是个不一般的女人。到石冠中讲完，两个时辰过去了，他们才在团部见了面。

“王老板，怠慢了，抱歉，早就听内弟说过------”刚刚进屋，石冠中就快步迎了上来，紧紧握住了他的手，嘴里说着道歉的话，态度显得十分热情。

“是啊，姐夫早想见你了。”楚军在一旁溜缝说。

王船山瞥了他一眼，眼里闪过一丝差异，这个长相三分像人，七分像鬼的家伙，却有一个十分标致的姐姐，是造化弄人，还是上帝在找平衡？不是他姐姐帮他，这个百无一能的家伙，怕是早已横尸街头了。“石大队长是忙人，能抽出时间见我，小弟已是非常荣幸，打搅了。”

“哎，客气了，西河王家大院谁不知道，你可是地地道道坐地虎啊，大哥想在这地面上混，还得老弟帮忙。”石冠中这话一半是客气，一半是实情。他们手里有枪不假，能抢到东西也不假，可是往外销是个问题。总不能一群大兵把抢来的东西摆街上卖，何况有些东西摆不上台面，这就需要商家的帮忙，把非法的变成合法的，把东西变成钱，因此，那些手里有枪的，又想额外弄钱的人，都有关系不错的商家帮他销赃，古来如此。他本来也不想见王船山，怕惹下麻烦，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，离的越远越好。可是楚军不干，说是王船山不信他，如果他不出面，这单买卖准泡汤。对这个百无一能又刁专古怪的小舅子，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，他是三姨太唯一的弟弟，而三姨太又是他最宠爱的。另外，这批货也的确值钱，损失了太可惜，所以他才勉强的答应了。不过一见面，感觉还不错，王船山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纨绔子弟，也不是黑眼珠只认得白银子的那种奸商，心理一块石头落了地，因此表现的较为亲热客气。

王船山微微笑了一下，见对方坐了下来，才慢慢的坐下说：“石大队长手握兵权，又深得小野大佐的信任，仰仗的地方多的是，还望石大队长多多帮忙。”

“好说，好说。老弟这么年轻就富贾一方，真正是年轻有为，为兄在生意上的事，还望指教。”说完，他示意楚军给王船山的杯里续上水，仔细的审视对方，他要凭多年的阅历，给王船山一个定位。这些年的风风雨雨，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：小心驶得万年船。钱自然是好东西，但有两样东西比它更重要：一是生命，为了钱搭上命绝对不值。二是权利，当你没了权利，没有的东西不会再有了，有的东西也不一定保得住。小野对他的确信任，也给了他很大的权利，但他明白，这是建立在为大皇冠体育直播：帝国忠心服务的基础上，一旦让小野感到你对他不够忠心，破坏了他的事业，他会毫不犹豫的剥夺掉你的权利，这才是最可怕的。失去权利的人，立刻会由王子变成乞丐，在你后面有一大群人等着踩你，从你手中夺过权利棒。小野的城府之深，第一次见面他就领教了，和这样的人做事，只有忠心耿耿，和他耍心眼，那是自讨苦吃，这个人太精明了，所以他不敢不小心。“王老弟对这场战争怎么看？”见王船山放下杯子，他问，称呼也改了。

王船山见他不谈生意，却转到了这样敏感的问题上，开始的确愣住了，按道理对一个并不熟悉的人，应该避免谈这类问题，尤其是像他这样身份的人。可是他脑子闪电般的转了一圈之后，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，不由心中暗喜：正愁找不到话题谈战争，这叫得来全不费功夫。你不是要摸我的政治态度，我就顺水推舟。只是怎么说才显得诚实，这的确让他为难。说是皇冠体育直播：必胜，恐怕他自己都不会信，明显的在欺骗他。说是皇冠体育投注：必胜，他就会联想到你是抗日分子，因为你对皇冠体育直播：没有信心。他略微沉思了片刻，笑笑说：“大哥这是在考我，我一个商人，哪里明白这么敏感的问题，不过大哥信任我，不把我当外人，我就敞开心房了，要是说的不好，大哥别见笑。”

“哪能啊？兄弟你走南闯北，又是燕京大学的高才生，见识一定不凡，正好指点老哥，你就放开说吧，反正也没外人。”石冠中一脸真诚的说。

“既然大哥这么信任，小弟还有啥说的，我可要竹筒子倒豆子——直来直去。”王船山做出了受感动的样子说。

“这就对了，你说。”

“我觉得这场战争会打很久，最终皇冠体育直播：准败。”王船山说完，看了石冠中一眼，见他那黑黑的脸上，荡起了一股掩饰不住的失望，知道他多心了，心理在暗笑。“可是战争会打多少年？十年？二十年？不好说。至少现在皇冠体育直播：军队十分强大，真到了那时候，我们也老了，爱咋咋地了。你说是不是？大哥。”

石冠中连连点头。“老弟说的对，不愧是名牌大学生，”脸上显出了笑容，目光里露出了明显的赞赏，这正是他想看到的。他需要真话，又不希望他是抗日分子，如果他一味的说奉承话，就说明他心里有鬼，必须把他除掉，或者远离他，宁可放弃暂时的利益。而王船山的回答中，即让他感到真诚，又没有任何政治倾向，这自然让他放心。“依老弟之见，皇冠体育直播：人肯定会败，现在却看不出来，能讲讲道理吗？”

“大哥，你对打仗算是在行了，可我想问，打仗打的是什么？”

“士气，武器。”

“要我说打的是钱？”王船山肯定的说。

“打钱？”石冠中反问了一句，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缝，似乎在凝思苦想。虽然他打了一辈子仗，真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。但他毕竟大脑不笨，很快悟出了其中的道理，不由得张大了嘴，钦佩的看了王船山一眼，又叹了口气。“老弟果然不凡，这么简单的道理，我却没有想过。古人说：兵马没动，粮草先行就是这个道理，没钱什么也干不了，还谈什么打仗。不过，这和皇冠体育直播：人不能取胜有什么关系？他们缺钱吗？”

“当然缺，很缺。”王船山见对方一脸困惑，知道不得不费口舌了，因为上过学的人都学过地理，知道皇冠体育直播：是个岛国，本土资源贫乏，有色金属全靠进口，其他物质也缺少。一个没有资源的国家，所用资源全靠进口，进行长期战争是不可能的，而一旦物质匮乏，仗还怎么打？他细细的把这一切讲给了石冠中听。

石冠中却越听脑袋越大，脸色越灰，心里越虚。他只上过几年私塾，皇冠体育投注：地理都不明白，何况外国地理。

“当然，人也很重要，特别是人才。古人不是说，一人兴邦，一人灭国，就是说人才。”看见石冠中低沉着脑袋，怕引起他的不快，中断了谈话，那就糟了，所以王船山赶紧转移话题。“当年的秦国，又穷又落后，不是去了商鞅，早被别国灭了，哪有后来的横扫六合。楚汉相争，刘邦不是得了张良，韩信，早就老死蜀中了，连四川都出不了。”

“这个我知道，小时候听故事就听过。”石冠中像打了吗啡似的又有了精神，接过话说。

“对啊，所以小野才冒险上山去救那俩皇冠体育直播：人。”王船山终于找到了机会，不露痕迹的把话题引到狼牙山。

“他们俩是张良、韩信？”石冠中怀疑的说。

“我听说，他们俩是钢铁和化工方面的专家，建厂是离开不他们的。而皇冠体育直播：人要把战争打下去，军需越来越大，没有这样的人才行吗？建钢铁厂，兵工厂是需要高科技的，一般人根本不懂。”王船山进一步解释说。

“这到是，就你说的好些名词我都不懂。”石冠中信服了，“难怪上面一天几个电话问。”

“可是我听说，人并没有带回来，土匪是不讲信用的，万一撕了票，不是连你也会受牵连？可不能等。”

“那到没事，土匪要的武器已经准备好了，一两天就会起程。袁国平够狠的，光机枪就要了五、六挺。”似乎他感到多说了什么，话到这儿打住了，把目光转向了楚军，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的掠过王船山的脸。但那张脸是平静的，漠然的，仿佛是一尊雕像。石冠中释然了，感到刚才的怀疑有些多余，在这样一张洁净的脸上，怎么可能藏有阴谋？

“姐夫，是不是谈谈那批货……”半天没说话的楚军插了进来，他早已不满了。对他来讲，除了女人，金钱，一切都不是他该关心的。

“哈，我到把正事给忘了，来，咱们议议。”

王船山答应着，心里却反复叨念着那几个数字：五、六挺机枪……，玄机在哪？一切都清楚，又都模糊……